1 丢弃的刀
青毡粉毯盖雪无,芙蓉山里月正出。
芙蓉山里却是没有芙蓉的,自然也没有月亮。
月亮生在天上,映在水里。
水流成溪,溪汇成潭,潭边有马饮水,一旁坐着的却不是苏启文。
尽管初春,但水边的草里已经有几条小鱼在互相追逐,折巧看着,就有些失神了。
身为六扇门的上任总捕头,失神是很难得的经历,镇定与清醒才是常态。
可今夜即使是腰间那把冰凉的柳叶刀也无法给她平静。
因为她写了一封信。
一封空白的信。
空白的信本不需要书写,不过她的确斟酌了许久。
这样的信她已寄出了一封,第二封正在犹豫。
不喜欢的信人也总是不喜欢寄。
若非这次的任务实在危险困难,而与之约定的诸多心腹也逾时未到,被迫独自行事的话,她其实很不愿意麻烦苏启文。
虽然她也只有苏启文这一个朋友。
只是朝廷中人总要与江湖人划清界限的。以免在做事时束手束脚。
尽管她去年查办苏启文的案子的时候从不顾忌私情。
“你使刀,就不该叫什么藏剑山庄。”
那时她就这样说着,派人把藏剑山庄的十六把名剑以私藏利器之名全部收缴到了六扇门的武库里。
其实江湖人家里藏几把刀剑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平常她也懒得理会。
但她就是不喜欢苏启文。没有理由。
尤其是现在她又因为玉玺的事要千里迢迢跑到罗浮山去。
所以她更不喜欢苏启文了。
谁都知道他是前朝余孽,但如今的皇帝陛下皇恩浩荡,心存大善,赏他一命,结果他还连玉玺出世这样的小事也搞不定,压不下。
你自己的事,就该自己处理。
折巧这样想着,就差人给苏启文随手寄了一封白纸过去,其中意味,叫他自己费心思想去。
折巧冷笑,然后忽然又把笑容收敛。
其实她已经无可奈何。
这次去罗浮山的并不止一方势力。
玉玺也并不是一件小事。
有人想拿来献媚,有人想拿来起事,还有人想拿来收藏观赏,不管是哪种人,他们都有一个特点——他们都不喜欢六扇门。
为了表明立场,六扇门得罪的人太多太多。哪怕是同为朝廷同僚的东厂。
这次东厂来人甚至不愿跟折巧同行。
众矢之的!
不管是仇人还是陌生人,他们都很愿意给六扇门暗里使绊子。
如今的六扇门就像暴风雨中的孤舟,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所以这次玉玺决不能让其他人拿到!
因此她不得不给苏启文写信。
信已写好,就在手边的草坪上,折巧的食指轻扣着纸的一角。
借着水面反映的粼光,折巧的手比纸还要苍白,指尖渗出的汗渍已将信纸浸湿。
紧张的人汗总是多些。
寂静无人的山夜,她在紧张什么?
风吹来一片乌云,暗淡了月光。苍青色的老松围成了纱帐,轮廓朦胧,隐藏在其中的生灵悄然注视着一切不语。
动物的感觉总是比人敏锐,它们又察觉到了什么?
芙蓉山的夜里是从来没有人过夜的。
莫名的警惕着周围,折巧不自禁想起了一个传说。
十五年前,广户起义,前朝余孽流亡至芙蓉山,便是当今天子亲率三万铁骑围山纵火。烈火烧得十日,将四百余条性命与满山芙蓉一并焚作烬土,山河八景从此成为七景,江山易主。
而那些被活活烧死的前朝阴魂,死后不肯归入地府,又不敢出山复仇,只得躲藏在山中老树下作孽,夜里杀害过往来人泄愤……
今夜有风呼啸,呜咽哀鸣,可是那惨死的幽魂倾诉?
折巧不自禁搭上了腰间的刀。
野兽的直觉很准,她的直觉更准。
今夜山中并非她孤独一人!
既然六扇门的支援已经出了岔子,那么自己绝密的行踪必然已经泄露,谁在暗中窥视?!
折巧的目光冰冷的扫视夜幕。那些老树的阴影在风中摇晃,便变得更像是游离的鬼魅挥舞四肢。
折巧握刀的手攥的更紧了,以至于能感受到冰冷的刀上传递来的温度。
冰冷的刀,更加冰冷的手!
“咔!”
枯老的树枝被人踩断,发出古怪涩耳的声响,在死寂一片的黑暗里令人禁不住脊背发凉。
“呛……”
长刀出鞘半指,折巧警惕的环望着四周。尽管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已听不出方向。
静静听着,静静看着。
她已然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忽然!折巧猛地睁大了眼睛!
“咔!咔!”
“咔咔咔!”
她又听到了,那是来自四面八方,极为清脆的枯枝折断声!
密密麻麻,接连不断,自己竟不知不觉中被人包围!
摇曳的阴影笼罩下,有摇曳的阴影逼近。
是人还是鬼?
人不语,鬼无声。
只有不绝的出鞘声响起,铁制的刀身摩擦着铁制的鞘口,冰凉而尖锐。
森然的杀意压抑着夜幕,几乎令折巧喘不过气来。她依旧坐在地上,双手握刀,感受着刀柄的温度。
冰冷,
温热,
炽热,
灼人!
折巧突然惊呼一声,将手中的刀不顾一切的掷出。
那刀竟如烧红的铁块一般滚烫!
“呲!”
刀落如水,一汪潭水便成了沸水。
大片的水汽蒸腾,通红的长刀在碎裂的水泡中沉入湖底就化作了岩浆,灼热的气**迫折巧起身后退!
“哗啦啦!”
风卷着碎叶吹来,那是鬼魅的襟风,锋利如刀。
那真的是一把刀!
刀锋冷冽,闪烁着寒光,自黑暗中闪现,仿佛无迹可寻。
折巧忍不住回身而击。
然后扑空。
于是折巧猛地瞪大了眼睛!
“芙蓉醉!”
折巧的声音沙哑而懊恼,已完全听不出是她的声音!
2 沉醉的夜
一切回归原样。
没有逼人的气浪,没有沸腾的湖水,也没有滚烫的刀。
芙蓉醉!
醉倒的不是芙蓉,而是人。
除了这致命的迷香,又有什么能产生如此致命的幻觉?
价值千金的迷香撒边山野,只是为了折巧丢弃她手中的刀。
这次的对手很棘手。
折巧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风逼的越发近了。
大风狂怒,碎叶如刀。
无声息的,暗中的毒蛇再度出手。
一丝不易察觉的破空声轻轻响起,然后迅速变大,仅仅一瞬,巨大的身影就已出现在折巧身后!
如同厉鬼夺命!
突然,
“呛哴!”
一声清吟,
黑暗中,袖中的刀出鞘,断送的是谁的性命?
巨大的身影倒地,目光里满是惊讶与愤怒。
折巧缓缓转身,嘴角嗜着一丝冷笑。
世人都知道血螳螂白免善使双手刀,却很少有人知道她使的也是双刀。
她也从不在人前使。而见过她双手刀的人都死了。
冷笑中,折巧将要收刀,却又突然觉出几分不对。
太容易了!
折巧暗自惊醒。
付出如此代价,杀手如此谨慎,那么就绝不只是一重安排!
如此想着,折巧忽然觉得手中的刀变的滑腻无比,宛如活物想要挣脱。
她瞥了一眼,险些再次将刀丢出!
是蛇!
斑斓的毒蛇吐着长信反盘向折巧惨白的手!
折巧的脸比手还要惨白。
即使知道是幻觉,但她还是禁不住心中的惊悸。
毕竟只是个十七的姑娘。
蛇鼠又有谁家的姑娘不怕?
折巧莫名的有些委屈。
她的命何时这么值钱?
少女胡思乱想着,忽觉虎口一痛,脸色终于是变了。
那竟是一条真的毒蛇!
折巧一声惨叫,咬牙将手里的毒蛇撕断。
倒下的巨大阴影挣扎着站起!
它是不死的吗?
除了妖魔谁会不死?
折巧有些绝望,然后一脚踢出。
踢的不是怪物,而是地面。她刚才所坐的地面。
这是她最后的绝杀!
有人高的长匣被踢起。折巧伸手接住。原本娇弱的身体也突然有了气力。
“嗒!”
长匣轻启。
少女横眉冷目。
四周的鬼魅也似察觉到了什么,带着风疯狂后退。
那是他们无法预料的意外!
十三就加入六扇门的小姑娘,又怎会真的只是小姑娘?
巨大的怪物猛地发出一声绝望嘶鸣,仿佛已察觉到它的命运。
折巧冷笑。
漆黑的夜里,有银光一闪,照亮了半座山壁。
折巧的目光自信而锋利。如同一杆出鞘的长枪。
那银光就是一杆枪!
“千钧!”
鬼魅惊骇出声!
千钧却已回转。
长匣轻合,怪物倒下。
风急,风过。
卷起一片碎叶。
一切又突然回归原样。
折巧的自信忽然也消失,笑容凝住。
她看到了被自己扔掉的毒蛇。
那只是一柄被折断的刀。
她的手也没有被咬,而是握刀时失手握住了锋利的刀刃!
鲜血淋漓。
迷香不止一种!
芙蓉醉只是掩饰,第二种“鹤流涎”才是绝杀!
折巧苦笑,她已明白自己刺中了什么。
雪白的马儿已被血染红,倒在柔软的草坪上,失去了生机。
它赶来护主,却被主人所杀。
马儿的血里带着腥味,它已中毒。
马被刀斩中,刀划伤了折巧,所以她也中了剧毒。
折巧苦笑,只有苦笑。
千钧在手,鬼魅们便杀不了她。但明日要跋涉的五百里山路却足以拖垮她……
折巧苦笑,只有苦笑。
有风卷着那张空白的信纸在她眼前掠过,却又打着旋落回在折巧的面前。
空白的纸已不再空白。上面用殷红的鲜血写出了两个血字,
“无!常!”
纤细的血丝沿着纸面扭曲四溢,就如一双千指百指的诡异怪手揪紧了折巧的心脏。
无常并不是神话中的无常,却比之更加可怕。
阎罗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杀手组织,无常则是阎罗中最为致命的杀手!
江湖上每年离奇死去的人有三分之一是阎罗杀的!
这是示威,也是索命书!
折巧的身子因为恐惧而颤抖。
她不知自己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得罪过阎罗殿,他们对朝廷也一直报以谦卑。但现在显然计较这些已经失去了意义,阎罗想要杀的人从来没有活下去的。
但好在她还有苏启文。
折巧有些庆幸。
苏启文是当今英雄录上的天下第一,想来阎罗殿再怎么疯狂,多少也得顾及一二。
但现在至少要先和苏启文会和!
虽然阎罗不会为了折巧得罪苏启文,但苏启文也绝不会为了死掉的折巧得罪阎罗!
于是折巧艰难的,弯腰捡起长匣,转身一步步走向黑暗。
她走的很慢,但很坚决。
她不敢回头,因为不敢。
……
幽潭畔,涟漪缠绵,一钩月华淡如兰。
夜越发的深了。黑暗渐渐占据了这里,将一切的痕迹掩盖,到了明日,砍柴人上山时,将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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